去產能“死結”
找鋼網北京辦公室,下午4點22分。電子屏幕上的交易額還在跳躍。
“今天應該能過6萬,5月的日交易額有時候超過7萬。”找鋼網高級副總裁郎永淳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記者。
郎永淳注意到,今年上半年,尤其是四五月份,鋼鐵交易出現了一個反常情況。找鋼網去年的日平均交易量是20萬噸左右,但今年前五個月,有很多次日均交易額遠超22萬噸,這也意味著,在國家多部門著力部署去產能的幾個月里,鋼鐵的交易量比之前反而提高了10%。來自找鋼網的統計數據顯示,今年1到5月,找鋼商城的銷售額比2015年1月到5月份翻了一番。
不僅交易更加活躍,而且鋼價也明顯上漲。浙江物產從事鋼貿業務的李爽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記者:“從12月份下旬開始一直漲到4月份,國家一直說去產能,叫了大半年將近一年爆發了。我記得很清楚,本來價格是1700、1800,最高漲到3000。一季度的這種漲價應該是五六年之內都沒有遇到過的。”
截至本刊發稿,鋼材期貨仍震蕩走高,鋼坯再度上漲50,現貨市場也在大幅跟漲。
安徽合肥市東區的馬鋼合肥廠區,焦化廠焦爐以夷為平地。南邊高聳的機械設備已銹跡斑斑,廠區一片空曠
這無疑是個怪現狀。今年上半年,政府相關部門密集出臺政策鼓勵去產能的大背景下,行業熱度不降反增。不僅如此,原本停產的企業也開始復產。去 年,鋼鐵行業停產產能在1.1億噸左右,淘汰產能6000多萬噸,然而,今年集中復產的卻占據了一半。中國聯合鋼鐵網的數據顯示,對鋼鐵行業復產的程度有 了更加具體的說明。從今年2月到5月的第3周,全行業共復產102座高爐,其中,2月復產13座,3月份復產48座,4月份復產24座,3個半月復產總容 積8.42萬立方米,年化產能約8200萬噸,而復產的企業,絕大部分為停產較久后復產,有一小部分是檢修后恢復生產。
“5 個不明確,讓去產能難上加難。”李錦說,山東的一個鋼鐵集團董事長曾向他抱怨:現在鋼鐵行業哪些需要去產能,哪些需要降指標,這點不明確,另外,哪些企業 去產能不明確,責任主體不明確,配套政策不明確,動力機制不明確,五個問題都是現在迫切需要解決的,“所以大家只能等。”
政府行政下達的去產能指標為9000萬噸到1億噸,其中,全國四大主要鋼鐵生產省份,河北省主動認領1億噸,江蘇認領1000萬噸,山東1000萬噸,山西 300萬噸,但現實層面,四大產鋼大省基本上都沒有采取實質措施。李錦說,重化工業集中的北方,壓力最為集中,尤其是鋼鐵、煤炭大省。所以山東、山西、河 南、河北、江蘇等省份相對來說比較主動,而南方,包括廣東、浙江、福建等省,去產能壓力不是很重。
事實上,地方大員們面臨的問題同樣讓他們左右為難。雖然很多地方政府積極認領了去產能任務,并在各種場合吹風督促任務的達成,可實際上只是陸續開展了周邊工作,并未真正體現在產能減少上。
李錦說,他在地方調研時發現,地方政府去產能主要是來自于壓力,真實情況是“不想去,不能去,不敢去”。尤其一些鋼鐵大省,去產能后沒有替代的產業。因此,很多人有一種“熬”的心理,希望熬過冬天,其他人的產能去掉了,產品價格會上漲,自己的春天就來了。
“廠長不想去產能,市長不想,行長也不想,‘三個長’都不想,這三個人是連在一起的。去產能,三方面都有損失,這是個百分之百的普遍現象,沒有一個例外。”李 錦說,因為鋼鐵企業都是當地政府、尤其在縣市一級財政稅收的主要來源,其虧損還是盈利,直接影響著當地的財政稅收和GDP,誰當市長都不會有去產能的經濟 動力。而鋼廠大多靠銀行貸款支撐,去產能,減利潤,對于銀行行長來說也不是好事。所以三個“長”都在等上面下任務壓到頭上再執行。
對于這種現實狀況,國家發改委新聞發言人趙辰昕放出了狠話:“各省區市簽訂的目標責任書就是軍令狀,年底要一一盤點交賬。”
7月14日上午,趙辰昕在宏觀經濟運行情況發布會上說,國務院領導多次明確指出,今年鋼鐵煤炭去產能目標任務必須完成。近期鋼材價格回升,的確會影響去產能的積極性,但各地去產能都簽了軍令狀,沒有完成全年任務的,都將被嚴肅問責。
但一頭是泰山壓頂式的行政命令,另一頭是關乎區域經濟和發展大任的現實之踵。這一組現實矛盾如同一個死結,橫亙在決策者與生產企業之間,扭曲而又無從回避。
“人、債”兩座大山
“人多、債多,這是關鍵問題。”武鋼外宣辦主任孫勁接受《中國企業家》記者采訪時直截了當,“以民營企業沙鋼為例,沙鋼的效益比我們高20%。不說別的,單說用人,武鋼是四班三倒,沙鋼是 三班三倒,我們相當于是四批人做三批人的工作。光一個崗位上,沙鋼就比武鋼少了一個班,一個班多少人?少則5個人,多則七八個,十幾個人。”
國有企業噸鋼成本明顯高于民營企業,在業內已不稀奇。一家國有鋼企高管向本刊抱怨稱,國企人多以及員工分流壓力大是必然的。民企也有轉崗去產能的問題,但由于民企的人員優化以自我調節為主,可以直接下崗,負擔沒有國企重,問題也沒有國企那么集中和突出。
今年1月12日,武鋼集團公司人力資源服務中心正式成立,收回了物業等一些外包的業務板塊,騰出的崗位在內部進行消化。此外,武鋼也正在和武漢市人社部門合 作,拓展新崗位。3月19日,武漢市人社局舉辦了一場針對武鋼職工的萬人專場招聘會,有3000多名武鋼職工找到了相關崗位。
除安置分流外,馬國強的辦法是求助非鋼產業。“現在武鋼8萬人,不可能8萬人都去煉鋼煉鐵,可能我們只需要3萬人煉鋼,其他4萬到5萬人要分流到非鋼業務或尋找新的工作崗位。”馬國強透露,今年武鋼在多元化業務方面,將重點聚焦在城市建設、節能環保、城市服務等。
孫勁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,以前武鋼有很多二級單位、三級單位,三級單位上面也有很多經濟實體,有的經濟實體不僅不賺錢,而且還會消耗集團的資金,“我們有的公司,一家公司下面有100多家子公司。其中就有一些僵尸企業,該關都關,該停的停。”
他進一步強調,武鋼的產業發展思路是聚焦和向外。聚焦到賺錢的行業,把人力物力財力集中到幾個賺錢的業務上;向外則是針對一些服務類業務,以前只為武鋼提供 生產和服務,現在,這些企業需要打開大門,面向社會營業。武鋼嘗試將退出現職的管理人員充實到業務一線,作為牽頭人,帶著職工向外發展,可以開拓多元業 務,也可以組織業務輸出。武鋼集團成立了人力資源服務中心,下面有若干個牽頭人組成的小組,帶動職工向外突圍。
除人員安置外,成本高、負債壓力大是另一個難題。今年一季度,武鋼發布的年報顯示,2015年,武鋼生產鐵1515.5萬噸、鋼1539.6萬噸、材 1434.0萬噸,實現營業收入583.38億元,較2014年的993.73億元大幅減少41.29%。實現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-75.15億 元。值得注意的是,這是武鋼自1999年上市以后17年間首次虧損。
截 至2015年底,武鋼股份總負債658.62億元,資產負債率達69.7%。而到今年一季報,其負債總額已增至682.17億元,負債率首次突破70%。 從全國來看,去年下半年,鋼鐵行業陷入全行業虧損。在持續信貸緊縮背景下,2015年中國大型鋼企平均資產負債率為70.06%,部分企業現金流緊張。
今年6月,渤海鋼鐵因逾期未繳納境外債券票息,被指已構成潛在違約,這家榮登世界500強名單的鋼鐵巨擘曾被當地政府寄予厚望,而接下來,這家企業面臨的將是債務重組的命運。
更令渤海鋼鐵及天津市政府焦頭爛額的是,該公司正拖欠1920億元金融債務,涉及到包括超過7家銀行在內的105家債權方。
業內一名熟悉渤海鋼鐵的知情人士接受《中國企業家》采訪時表示,渤海鋼鐵債務禍根,始于6年前當地政府的“拉郎配”,強行把四家當地國有鋼鐵企業整合,組建渤海鋼鐵。
“這四家企業在渤海鋼鐵內部依然是各自為政,實際上是整而不合。”上述人士說。整合后,渤海鋼鐵開始大規模擴張,最終為如今的債務風波埋下了隱患。
事實上,對于在行業寒冬中陷入困境的鋼鐵企業來說,各有各的煎熬。自2014年12月以來,曾一度徘徊在破產邊緣的中鋼集團依然在各方博弈中艱難自救。
今年4月,中鋼集團幾經協商的債務重組方案上報國務院,方案涉及與幾十家銀行談成的減債、展期、債轉股等條款,最終債務規模有望降至600億元左右,其中,債轉股的比例大約占到一半,展期的部分債務時限為6年。
但圍繞這一方案的后續進展始終未能落地,截至目前,在巨額虧損泥潭里掙扎了兩年之久的中鋼集團依然危機重重。
無獨有偶,今年7月,東北特鋼集團再次被推上輿論風口浪尖,這家中國北方最大的國有特鋼企業在最近不到4個月的時間內,連續7只債券連環違約,共計47.7億元(不含利息),讓債權人恐慌的是,截至目前,東北特鋼集團仍無具體的解決方案。
整個鋼鐵行業在持久虧損的沖擊下,壓縮產能意味著斷臂求生、揭疤亮丑。但海面以上是冰山一角,海面以下隱藏著更大的山體。
內外紓困
慘淡的現狀倒逼著全國鋼鐵企業尋求新的求生路徑,借助互聯網成了當下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“一段時間的試水,武鋼通過找鋼網撮合了200多萬噸鋼材交易,除此之外,后者通過自營,替武鋼賣了30多萬噸鋼材。”孫勁對《中國企業家》記者說。
但去產能大棒下,企業主動轉型動力有限。“互聯網+”為鋼鐵產業轉型升級提供的契機,讓鋼鐵生產企業開始回歸商業的本質,借助電商的大數據,優化產業的運營模式,通過網絡零售、網絡分銷環節的數據化倒逼產業轉型。
“目前鋼鐵行業在工藝、產品和觀念上的創新力度還不夠。我們不僅要讓工藝和產品的創新更有效,還要注重觀念的創新。”馬國強說。
在馬國強看來,最傳統的鋼鐵行業和互聯在很多方面可以實現結合。他說,企業要改變過去長期的習慣,設備適合生產什么就生產什么,生產出什么來以后就要想方設法找客戶把這些銷售出去,這是傳統的模式。“有了互聯網,就應該要倒過來,客戶需要什么,什么時候需要什么,需要多少鋼材,都能很便捷地通過互聯網生成我們企業的合同,生成訂單。”
在諸多業內人士眼里,馬國強頗有財務運作背景,且職業生涯一直聚焦在鋼鐵行業,曾在帶領寶鋼集團走出經營困境中發揮重要作用。一名熟知武鋼集團的鋼鐵行業人 士對《中國企業家》記者說,武鋼當前的困境有著自身歷史和行業雙重原因,“馬國強從寶鋼空降到武鋼有點像救火隊長,他雖然不是學鋼鐵出身,但非常有想 法。”
產 業轉型背景下,馬國強的確有自己的一套理解。他說,鋼鐵行業應該借助互聯網來定制化生產,以前是批量化生產,可能將來也要過渡到定制化生產,內部智能制 造、信息化也要同步跟上,“這是現在鋼鐵行業在迎接未來的智能制造2025也好、工業4.0也好,大家都在探索的一條路。我們界定互聯網是一個手段,但是 這個手段背后,更多的是觀念的變化。就武鋼而言,利用互聯網這個手段,我們可以把戰略產品通過互聯網跟下游的用戶更好的對接,那么它的需求能夠很便捷地轉 化成我的生產訂單。”
越來越多的鋼鐵企業也意識到了這一點。
江 蘇攀華集團是重慶鋼鐵(2.520, 0.00, 0.00%)的客戶,此前,其購買重慶鋼鐵的鋼板通過水路運到江蘇進行加工,做成彩鋼卷等產品。去年,重慶鋼鐵虧損近60億元,“江蘇攀華決定, 直接承包重慶鋼鐵的五條生產線,怎么生產我來說,而不是你來定了。”一名業內人士告訴本刊記者,下游企業承包上游生產線,鋼板出來后,攀華直接就地加工, 然后通過長江水運,精準對接,把終端產品彩鋼卷等運到買家手里,節省了多次運輸成本,壓縮了中間鏈條。
郎永淳也舉例表示,找鋼網根據以往積累的交易數據發現,在交易平臺上有一類特殊的買家,名為封頭企業(封頭是一種鍋爐部件),每月都有固定需求。他們所需的 鋼板屬性偏軟,只有一個核心要求:折彎不開裂,柔韌性好,其他如平整度、硬度等均無過高要求。根據大數據分析,找鋼網向一家鋼廠下訂單,每月生產固定產量 的軟性鋼板供給封頭企業。一方面,滿足了下游用戶的需求,提高了用戶的體驗度;另外反向定制,幫助鋼廠有針對性地生產訂單,滿足細分領域的需求,提高產品 的利潤。
華東一家大型鋼廠與找鋼網合作試點杭州地區鋼材市場。找鋼網通過大數據分析社會庫存、品種、消費量等,告訴該鋼廠市場某個品種存在缺貨等信息。鋼廠迅速安排 生產、發貨、調整價格,兩個月內將其在杭州地區的產品均價提升了30元/噸,鋼廠市場決策也由慢變快。依托大數據中心,產銷一體化使庫存周轉天數縮短到 10天以內,壓縮了每噸鋼的存貨周轉天數,隨之也降低了單噸鋼的財務成本,實現真正讓利于鋼廠和終端用戶,同時也使市場決策由慢變快。
鋼鐵企業也在利用互聯網的手段,驅動鋼廠生產組織模式變革。以 合作的鋼鐵企業為例,鋼廠本來已經計劃排產A規格產品20000噸,然而交易數據顯示該規格每月的銷量是5000噸,且近期該品種的需求比較平穩,同時該 規格的市場庫存是10000噸。找鋼網結合庫存及需求信息判斷,市場庫存仍可銷售2個月60天。這時,就可建議鋼廠應暫停A規格產品生產。這樣就能真正意 義上幫助鋼廠實現以銷定產,避免資源浪費。
通過電商,生產企業將由以前的“批發制”轉向“零售制”。在這過程中,電商積累了大量的一手資源和數據。對傳統行業內的生產企業來說,這些數據的含金量極大。通過大數據,生產者和消費者緊密聯系在一起。消費者在網上的一舉一動,生產商都能獲悉;針對消費者個性化需求,生產商可以迅速組織采購、生產和物流配送。在滿足用戶需求后,用戶與生產商之間產生了粘性,按需生產成為順理成章之事。
麥肯錫的一份研究報告也顯示,在美國能充分利用海量數據的企業,能將其利潤提高60%以上。電商平臺的產生,可以使消費者和生產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大為下降。
找鋼網創始人王東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記者,去年實行去產能政策,加上市場行情不好,企業積極性不高,鋼鐵庫存減少,從而造成今年上半年價格上漲。要想實現去 產能目標,必須在淘汰落后產能的同時,保護優質產能,防止鋼鐵產品因去產能而庫存減少,再次引起價格上漲,這時候,一些小作坊的落后產能就會釋放出來填補 市場空白。
曾經,河北唐山周邊有數不清的小鋼廠熱火朝天搞生產。王東說,有些用鋼企業為了節省成本,會從這類沒有經營、開票資格的小企業手里買鋼材。而營改增后,他們不得不從大鋼廠買貨,“營改增也是一個遏制落后產能的有效手段。”
多年累積下來的產業沉疴,讓這個行業的每一個參與者都在合縱連橫地保命突圍。6月26日,寶鋼股份(4.900, 0.00, 0.00%)和武鋼股份同時發布公告,兩家公司戰略重組。當天,從武鋼建廠開始便在紅鋼城做餐飲生意的老陳告訴記者:“這里要拆了,只有一棟樓會留下作為紀念。”
這個來自河南的小餐館老板不知道兩家公司合并背后的根源是什么,也不了解互聯網,方圓幾公里內冷冷清清,兩座專為武鋼人興建的大型綜合商場也人跡寥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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